楊光,我是陳悅旭

真的,人的膽量不是天生的,是不斷練出來的。當我終於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地露出自己的大名,我非常清楚,之前我所顧慮,所擔心的,都只是出於我自己的想像。但是我仍然需要那麼長的時間,才能讓自己從自己所建造的恐懼中掙脫。

陳旭是我使用最長的中文名,是作為別名上了戶口本的。後來大學畢業後在外企工作,英文名就成了我最常使用的名字。中間的那個悅字,是家譜中的規定字,但是我媽不喜歡那個三個字的名字,她嫌太拗口,因此她一直給我使用這個名字。

據說旭字通常都是男生使用,以至於我在大學剛入學時老師點名,點到我的名字時我馬上舉手,可他就是看不到我,因為我坐在女生這一邊,而他一直在男生那一邊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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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一直在中國國安的黑名單上的。曾經有一次610的人與我們失聯,他們就在海關點了我們的名。以至於我們出關去澳門時被攔截。610的人從廣州過來接走了我們,請我們吃了飯,一邊吃飯一邊說,他們現在就是利用共產黨撈點好處。

我對朋友說,就是因為我年輕時的這些經歷,讓我看待世界的角度會不同。因此我給我的孩子們所指的路,也不同。

我之前被判三年勞教,是因為當時在廣州抓捕了一大批法輪功,後來提審方畫了一張關係圖,在那張關係圖上,我被列為第三梯隊。“我”有上線,還有下線。“我”的上線是“小仙女”。我是全程零口供。但這是在我無數次與警察打過交道後做到的。

非常幸運的是,我從來沒有挨過任何警察的打,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廣州。我琢磨著,是因為我長了一張不討打的臉。而且我所遇到的警察,無論男女,都還是挺正直的樣子。沒有人難為我。

我在廣州第二次被關押的看守所,與我被判勞教之前所關押的看守所,是同一間。我第二次進去時遇見的一對雲南的小夫妻,他倆因為沒錢結婚,想冒險販一次毒賺一筆後,就開始做自己的小日子。

我第三次進去看守所時,他倆被槍斃了。我們聽到槍聲,還聽到他倆之間撕心裂肺地喊叫:下一世我們再相遇。每次談及這一段,我仍然會為之動容。

這一次與我一起同監室的,有一位信伊斯蘭教的姑娘,她為了販毒把毒品吞進了肚子裡,結果毒品破了後,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差不多是懷孕六個月的樣子。我曾問過她,你們信伊斯蘭教信的神是誰,她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我依然能夠清晰記得她當時說這話的樣子。

還有一位廣州女孩,生得一副可做模特的身材與模樣。她是為了想幫助男朋友戒毒,自己開始吸毒後卻也戒不掉。她告訴我說,她打掉過好幾個胎兒,在有些時候,那些胎兒會來找她哭訴。她的牙齒都黑了,但是我仍然喜歡她。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財富,如何叫做成功。我所擁有的這些經歷,我認為就是財富。而我能從這些經歷中走過,我就很成功。

還有什麼?一個快樂開朗的東北女孩在開展會時遇到大叔,以為遇到了真愛。後來被養成了金絲雀,她一怒之下,拿刀捅了大叔的肚子。屬於蓄意謀殺未遂。

我最佩服的是什麼?那些吸毒的女孩,可以用方便麵和奶粉,做出生日蛋糕。我那年的生日是在看守所度過的,她們給我做了這種生日蛋糕。

她們還會,用擰起來的兩根頭髮伸進耳朵裡面,通過觸碰耳膜使人產生舒服的感覺。

那是除了大學宿舍時期以外,我與別人集體親密相處的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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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被送去勞教之前,在看守所被關押了三個月。據說我所在的監室是個文明倉,管倉的獄警也是位斯斯文文的女警。在我被關到一半時間的時候,她說過,如果不是因為我是法輪功,她會讓我做倉頭。

我進倉後,經常寫信給我的丈夫,他被關押在另一個看守所。我會把每天在倉裡發生的事寫給他聽,因為我知道所有信件都會首先通過獄警的眼睛,因此我也是在告訴她,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寫過我如何協調倉內人的關係,我說,我是勸和不勸分。而且,獄警也會時不時單獨找人出去談,了解倉內的情況。我剛進倉時,十六歲的唐汀還是個小倉霸,對剛進來的吸毒人,一個眼神不對,就帶人把她蒙上被子打。

當有人被打的時候,我也是坐在那裡感覺很害怕,因為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後來慢慢的,唐汀與我越來越親近,她也變得越來越可愛。她會叫我說:法輪功,坐到我旁邊來。還會給我買很好吃的糯米糍冰激凌。

因為我和丈夫都在被關押,我們雙方父母都不在廣州,因此我是沒有人探望的。我進倉後需要的換洗衣服,是倉友送給我的。她們會說,這是以前的哪個法輪功留下的。但是我有錢,我丈夫請求我公公給我匯了一千元,因此我算是倉裡的富婆。

我在倉裡對任何人說的話,我都會預計她們有可能傳話給獄警,因此我說任何話都是有選擇地說。我曾經給我丈夫寫了一封信,是我靈機一動後的產物。信的內容看上去是在勸丈夫盡快轉化,但我其實寫的是,鼓勵他要堅定。

獄警看到這封信後,拿不准我到底在說什麼,就找我出去談。我說,就是這樣你看到的意思。不過後來在我與丈夫能見面後我問他,他並沒有收到這封信。看來獄警還是不放心,扣押了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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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的獄警告訴我說,別看你們現在這裡很堅定,一旦送去勞教所,一個月不到就會轉化。我聽著,內心裡感到很好奇。

與我一同被關押過的唯一一名法輪功,應該是比我大二十歲吧,她的職業是一名會計。她說有一次打坐時,看到我的頭上、身後有觀音還是菩薩什麼的。

我對這些內容,從來都是有就聽著,沒有就不想。因為這些並非是我選擇修煉法輪功的目的。後來這位會計被判了一年勞教,被送去了勞教所。

當我也被送去廣州槎頭勞教所後,再次遇到了她。的確是,她去了勞教所後,不到一個月就轉化。這就引發了我更多的好奇。

於是我每天都在觀察,然後在能夠詢問的時候詢問。我想知道,那些來了勞教所後很快就轉化了的人,她們當初為什麼練法輪功,如今又為了什麼轉化?

現在是2025年。我被關押在廣州槎頭勞教所時,那是一個法輪功專管大隊,被羈押人員除了做包夾的吸毒人員以外,全部都是法輪功人員,而且絕大部分是轉化後的法輪功。那是2001年前後。

因為我的大學畢業背景,以及,我的能說會道吧,大隊的各位管教,尤其是一把手花管教,一直對我很欣賞,也很尊重。我在被關押在勞教所的兩年多期間,只做過半天的勞工,做針線活縫製產品。

其他的時候,開始時是因為我不轉化,被關單獨房間要求寫思想匯報。後來我選擇轉化後,我會經常被安排去與別的不轉化的法輪功交談。

有時候是把人帶來槎頭勞教所,還有時候,是我以及別人被帶去花都男子勞教所。勞教所方會讓我們隨便交流。那是那個時候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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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被送去勞教所後三個月轉化的。是我自己的選擇。至於我為什麼要如此選擇,是因為我感受到了啟示。是的,是啟示。

一朵在我眼前腦海中(不是天目因為我從未有過開天目的感覺)不斷翻起盛開的紅色花,然後一個感覺打入我的腦海:我可以走轉化這條路。

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是在深圳男子勞教所。在對方是位已經轉化的法輪功同修正坐在倉室的一張床上對我談他的轉化理由,而我正坐在他面前的小板凳上走神兒。

我們當時從看守所被送去勞教所時,一共是四個人,被稱為四大金剛。在別人不到一個月就會轉化的大環境下,我們四個一直不轉化。其中包括,後來一直到解教也沒有轉化的黃潛。當時她弟弟也被關押在花都男子勞教所。

我來澳洲後從互聯網上搜索過黃潛的消息。據說她被解教後立即又被送去轉化班。再後來的消息是,她在網絡上做了什麼,好像是又被抓了。

在這四個人中,我是第一個選擇轉化的。後來其他兩位陸續轉化,一位以前與我還有過小摩擦的她,有一次來到我面前誇讚我“有大智慧”。可是我不並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說,而且我也不方便問,我就點頭表示感謝。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選擇了轉化,可是我並不知道其他人是為什麼。而且在那樣的環境下,凡事都得留個心眼兒,因為你並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個什麼底色。

與我一起被帶去深圳勞教所的,包括已經轉化並且當時做藍牌管理層一把手的,我以前的朋友同修蔣道平,還有知名人士焦健。我還在深圳勞教所遇到了被關押並且很洩氣的胡輝。

我是這一趟深圳行中唯一同意轉化的人。當時的隨行獄警都很替我高興,她們是真的替我高興,因為這樣我就會離自由不遠了。

從深圳勞教所回去槎頭後不久,蔣道平解教了。我接替她成為法輪功專管大隊的在押人員管理層一把手。

我剛才查了一下,焦健說她是2002年1月被送去廣州槎頭勞教所的。那麼我們被帶去深圳勞教所,就是在那不久後的事。

而我知道自己是在2003年非典那年的春節之前解教回家的。那麼我被關押在廣州槎頭勞教所的時間就沒有我所以為的兩年多。

其實我還真是記不清我到底被關押在那裡多久了。因為我沒有把那些解教啊什麼的證據帶來澳洲。

因為我來澳洲是通過技術移民,不是難民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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